鹰澈锦

墨尔本没有落雪声

亲情虐    慎入

1

     这是一条还在飘雪的长街，一眼望去，灯火摇曳。

       虚拟世界里，可以飞檐走壁，也可以行侠仗义。而此时，林女侠正背着一把轻盈无双的秋水剑，着一袭蓝白相间的霓裳裙，缓缓踱步。

       屏幕外的林幼蓝忍不住感叹：“果然是人工智能时代呀，网游制作这么良心，跟真的一样！”尤其是3D眼镜，就真的仿佛置身其中，以为自己是女侠了。

       这事还要从今天早晨说起，林幼蓝又一次被季千轻放了鸽子。

       季千轻是她的同桌，平时总爱和她吵架斗嘴，前些天却突然像变了个人似的，不再嘲笑她做不出数学题，还要请她去上水街品尝意大利手工冰淇淋。林幼蓝到底是轻敌，等了一个早上，连个影子都没见到，才知道自己又被耍了。然被人叫住：“小姑娘，看你垂头丧气的，是不是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那人年纪不大，笑容亲切，在他身后的店铺上赫然写着“虚拟时空”四个大字，是一家经营电子产品的小店。

       刚才同她打招呼的老板刚从国外回来，礼貌又耐心地为她介绍了一圈自家的产品。临走的时候，还送了她一个游戏账号，神神秘秘地对她说：“这款游戏还在内测，场景逼真，体验真实，祝你在游戏里梦想成真。”

       梦想成真？林幼蓝可不信。但她回家后还是好奇地打开了这款游戏，发现游戏背景是一个古代王朝，场景、音乐、设置，竟然都是她喜欢的，简直像为她量身定做的。

       于是林幼蓝迫不及待地开始了游戏，玩着玩着，一不小心点开了好友通讯录，发现这个账号里竟然有一位好友，头像黑白，名字就是“匿名玩家”，性别男。林幼蓝没有放在心上，一转眼又投入紧张的剧情之中。

      不知不觉，她就玩得忘记了时间，直到大半夜，闹钟“咚咚咚”响了十二下，吓了她一跳。更吓人的是，那位神秘好友突然上线，直接给她发了一条语音，点开便是一声大吼——“臭丫头！还玩！几点了？快睡觉去！”

       幼蓝一个哆嗦，差点把电脑摔到

地上去。

        这声音她再熟悉不过了，不是她亲哥林正蓝，还能是谁？

        说起哥哥，和妹妹林幼蓝完全不同，他是天生的电脑高手，也是正在澳洲就读人工智能专业的博士。想到这里，幼蓝忍不住在心里“哼”了一声，又发了一段语音过去：“哥，你不好好做实验，居然偷懒玩游戏！太不务正业了吧？”

       几秒后，熟悉的语音再一次响起：“丫头呀，没想到吧？你哥这学期的实验内容，就是体验网游，哈哈

哈哈！”

        隔着屏幕，林幼蓝都能想象到他此刻得瑟的表情。

2

        一来到学校，季千轻就感到很不安。

        林幼蓝的性格他再清楚不过了，不吵不闹，不争不抢，在班上也没什么朋友，受了委屈就喜欢在心里生闷气。可今天真是太奇怪了，他周末放了林幼蓝这么大一只鸽子，按理说她应该对自己不理不眯，冷脸相对的，但一整天林幼蓝都乐呵呵的，甚至快放学了还笑着对他说：“哦，对了，谢谢你啊，季千轻。”

        季千轻吓得打了个哆嗦。

        他心里的这些小想法，林幼蓝肯定是不知道的。此刻，她只想着快些回家。一回到家，书包还没来得及放下，便打开了电脑，登录游戏账号。              

        墨尔本和中国的时差有三个小时，现在哥哥那边正好是晚上，一个玩游戏的绝佳时段。

        果不其然，某位“匿名玩家”已经美滋滋地挂在线上了。

       “臭丫头，今天回来这么早？作业写完没？”

       幼蓝立刻回了个“当然”给对其实，她和她哥也是从小打到大，谁也不服谁，但自从林正蓝两年前去了澳洲读博，寒暑假也留在学校里做实验不回家，久而久之，还真有些想他。现在就好啦，可以和哥哥通过游戏交流，一起升级打怪做任务，就好像哥哥还在身边一样。

        隔着一扇紧闭的房门，林爸爸和林妈妈听着一阵“咚咚咚咚”敲键盘的声音，互相望了一眼。林妈妈的笑容有些欣慰，说：“幼蓝好久都没这么开心了！”

        林爸爸也如释重负：“随她去吧，玩玩游戏，认识朋友，分散一下

注意力。”

       林幼蓝没有听到爸妈的对话，只一心被游戏里的剧情吸引。

       这是一个很普通的支线剧情。晴空万里，天朗气清，林女侠在郊外的山林里捡到一位迷路的小姑娘，梳着双环髻，气鼓鼓地嘟着嘴，真是个有趣的 npc （非玩家角色）。于是，幼蓝点开她头顶的感叹号，听她气鼓鼓地说了一大段话。

       “我叫越女，是天行门派的小师妹。我还有个讨厌的师兄，整天板着一张脸，还差遣我去为师父铸剑，什么上古青铜、阴沉木，还要鹿角、龟甲、紫水晶，等我上天入地找完一圈，肯定赶不及参加天行门派的试剑大典了！师兄就是故意的！”

        接下来的几天，兄妹俩都是一边做任务一边听越女的碎碎念：“试剑大典三年只有一次，到时候江湖上各大门派都会赶来，真希望能去看看……”

       天行门派、试剑大典、越女……咦，这些词汇怎么这样耳熟呢？

3

        帮越女收集材料的进展很慢，足足在现实世界里过了一个月。当然，也可能是因为林正蓝给她设定了一个严格的未成年人保护锁，每天只能玩一个小时，时间一到，就要接受来自墨尔本的“咆哮催促”。但即使这样，每天上课下课，幼蓝的脑子里也都是未完成的游戏剧情以及与哥哥每天一小时的短暂交流。

        终于，季千轻发现了她的不对劲。“幼蓝，你见过熊猫吗？”话音未落，一面小镜子就出现在林幼蓝的眼前。只见镜子里的自己分外憔悴，双眼无神，还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说是熊猫一点都不过分。

        “唉……”林幼蓝长长叹了一口气，趴在了桌子上。

        又听季千轻欠欠地说：“你天天想着当女侠，还考不考高中了？”

        似乎是为了响应他的话，话音未落，一张白惨惨的试卷就飘在了幼蓝的桌子上，抬起头来，便看见一个鲜红的69分以及数学老师阴沉的脸。“你哥以前也是我的学生，次次考第一，还去了国外读博士，你怎么——唉，算了。”

        看老师这样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幼蓝差点哭出来。没心没肺的季千轻还在一旁嘟嚷：“我可不相信你有这么厉害的哥哥。”

        游戏里，越女终于找到全部的材料，铸成了一柄举世无双的越女剑，准备赶回天行门派向师兄交差。可是试剑大典已经过了，所以她一路都很不开心，就和此时的林幼蓝一样。

       “怎么了，丫头？平时叭叭喳喳的，今天一句话也不说。”见幼蓝不理自己，林正蓝又来了一番消息轰炸，“是考试没考好？作业写不完？还是被同学欺负又不敢回嘴？”

        林正蓝总是这样嬉皮笑脸的。

        “都怪你！”

       “如果你不出国，就可以每天陪

着我了……都怪你！”幼蓝没想到自己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真是太自私了！

        可是发出的消息并不能撤回。过了好久，对话框里出现了一行小字：对不起。

        哥哥说，对不起。

        游戏还在继续着。天空下着雨，淅淅沥沥，打湿了天行山的石级。一路泥泞地走到山顶，便见越女迫不及待地跑向门派，一脸欢喜地去跟师兄邀功。“师兄——”谁知道，下一秒映入眼帘的却是一片废墟。

       “师父！师兄！你们不要吓我呀！”越女还在惊慌失措地寻找着。冰冷的背景音缓缓道出真相，原来前几日试剑大典，敌对门派趁机报复，将天行门派一网打尽，越女的师父和师兄早就力尽而亡。是师兄早就猜到如此，才故意支走了单纯的小师妹，还让她铸就一柄举世无双的越女剑，从此替自己保护着她。

        天行山开始下雪，这场雪真大呀，隔着屏幕都感到了寒冷。

       “我一点也不喜欢这个结局。”哥哥没有说话。

      “师兄应该很厉害才对，一个人把坏人全部打跑，永远保护小师妹。”

        哥哥还是没有说话。

        过了很久很久，游戏里烟花散尽，灯火冷却，林正蓝突然回了一段莫名其妙的话。

      “丫头，以后的路你就要自己闯喽！”

        什么嘛，游戏煽情就算了，你这个工科生还要给自己加煽情戏？幼蓝撇撇嘴，想和之前一样吐槽他，只是，一行字打了又删，最后只问了一句:“喂，你今年暑假还不回家吗？”

      嘟嘟嘟，消息发送失败，“匿名玩家”的头像变成了黑白。

      “是我刚才太任性，惹他生气了吗？不对呀，林正蓝这家伙从小脸皮厚，才不会因为这点小事生气呢！”刚想去问个明白，游戏就强行下线了。

        好吧，又是和平常一样的未成年人保护锁。

4

        那之后，一连几天，林幼蓝都没有见哥哥上线，游戏也不知道怎么了，每次登录都显示密码错误。也许，当虚拟时空影响到现实生活时，是时候说再见了。

       同桌季千轻依旧在吵吵闹闹，幼蓝的数学成绩还是没有什么提高，哥哥也每天忙到不会打电话过来，生活仍在继续。

        直到那一天，小城市落了冬天的第一场雪，爸爸妈妈突然说道：“幼蓝呀，下周就是正蓝的生日了，要和我们一起去看哥哥吗？”

       “啊？"幼蓝有些惊喜，"我哥回国啦？”

       林爸爸和林妈妈看了看彼此，没有说话。林妈妈的声音有些哽咽，她说：“傻丫头，正蓝早就已经回来了呀！”

       站在城公墓的外面，幼蓝仍有些恍恪。

        哥哥说，墨尔本是一座四季如春、温暖明媚的城市，那里从不下雪，也不会有寒冷的冬天。可是，明明就下雪了呀，雪花轻飘飘的，将全世界染成了白色。

        世界很安静，却又有人不停在回忆里说话，吵得很。

       “正蓝真的很优秀，我们也很抱歉，但这种病，是没办法的……”

       “哥，你这次在家待这么久？什么时候再回墨尔本？”

       “休息好了就回！这点小病算什么，你哥厉害得很！”

       “医生呀，她哥哥走了两个月了，幼蓝一直这样，不哭不闹，也不吭声，天天问她哥哥什么时候打电话过来……”妈妈的声音带着哭腔。

       医生的声线却永远都是平稳冰冷的。“丫头这是创伤后压力症候群，她一时接受不了现实，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骗子！你们都是骗子！

       突然之间，有一种模糊的、清晰的、她拼命想要逃离的情绪涌了上来。

       “我要回家！”她向来时的路跑了过去，喊道，“我要回家！我哥前天还和我语音打游戏啊！”你们说哥哥不在了，我不信。

       她一刻也不敢等，打开电脑不停地刷游戏，想证明给爸妈看，哥哥还在。可那游戏无论如何也打不开，只剩下黑漆漆的屏幕上显示着一句话：欢迎来到虚拟时空，您的体验时间已结束。

       幼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上水街的。 

       “虚拟时空”的年轻老板还在，似乎是知道她一定会来。

       “说起来，我和你哥哥还是同学，”老板露出一丝伤感的神情，“正蓝一直是我们实验室最优秀的博士生，这个游戏就是他的博士研究成

果。”

        哥哥当初知道自己生病之后，就做了这个游戏，用一堆复杂的代码创建了一个人工智能的账号，让这个账号模仿自己说话的语气甚至声音，只希望自己离开后，能短暂地陪伴妹妹。

        原来，陪伴她这么久的哥哥，只是一堆毫无感情的数据而已。

虚拟时空的梦忽然就被打碎了。老板看她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忍不住又拿出一张游戏光盘，对幼蓝说：“其实这是一个系列游戏，你哥哥只做好了第一部，在他去世后，我又帮他做好了后面几部，你可以接着玩下去，你哥哥也会一直在游戏里陪着你。”

        一张小小的光盘，就是哥哥的梦想呀！只要接过来，继续玩下去，就不用再经历离别和死亡了，哥哥会一直在，一直在……鬼使神差的，幼蓝伸出手去。

        就在将要接过光盘的一瞬间，突然有人跑了过来，将那光盘一把打落，是季千轻。

       “幼蓝，你千万别听他的！”

5

        季千轻似乎很紧张的样子，拉着幼蓝跑出了那家“虚拟时空”，气喘吁吁地说：“幼蓝，那些游戏会害了你的！”记本，递了过去：“喏，从我表哥那里偷来的，你看看。”

       表哥？虚拟时空的老板是季千轻的表哥？幼蓝有些不敢置信：“难道，一开始你说去上水街吃冰淇淋，就是故意引我到这里的？”

       季千轻的表情十分愧疚：“对不起……对不起，幼蓝，表哥说他可以帮你走出失去亲人的痛苦，我才答应他的，直到我看见了这本日记本，才知道这一切都是个圈套！”

        幼蓝看向手中的日记本，皱巴巴的，字迹模糊不清，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多年前乱写乱画的本子。小时候她总是天马行空爱幻想，把每天开心的、难过的都编织在一个个稚嫩的故事里，于是有了越女，有了师兄，有了天行山。

       有一天，哥哥惹她生气了，师兄就被写成了一个爱打小报告的坏蛋，整天差遣可怜的小师妹做这做那，上山采药，下海捞鳖。故事的最下面，稚嫩的笔触写着一段话——林正蓝是世界上最最最最讨厌的大坏蛋！居然把我偷藏起来的数学试卷拿给妈妈看，害我被骂了一顿，我再也不要理他了！

       原来，游戏里的剧情本来就是她小时候乱涂乱画的小说。

       她在小说里让师妹奋起反抗，离家出走，练就一身本领行走江湖，最后还得了试剑大典的第一名，再不用受那个坏蛋师兄的差遣。可哥哥改了结局，他让师妹回来了，还用行动告诉她：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用生命保护你。

       眼泪一滴滴落在泛黄的纸张上，真傻呀，真傻呀。

       本来在搬家的时候就被自己扔掉的“黑历史”，原来在哥哥这里，一直被悉心珍藏。她的气恼，她的胆怯，她的不服气，哥哥全都懂。

       翻了一页，是一行刚劲有力的熟悉的字迹——丫头，总有一天，会让你梦想成真的！

       可是，他为妹妹的白日梦制作了一个虚拟时空，自己却走了。

       季千轻仍一脸愧疚地站在身旁，小声说：“那天我看到这个本子，上面有很多你哥哥写的字，他说，这个游戏做好后，本来想送给你当一份念想，但他知道你从小到大都内向敏感，不爱说心里话，也不会交朋友，担心你沉迷游戏的虚拟世界，反而会越陷越深。所以，他临走前拜托自己的同学，也就是我表哥销毁账号。”

       季千轻继续说着：“可我表哥急功近利，想尽快拿出实验成果，所以找到你，想让你帮他测试这款试验品。幼蓝……你可以原谅我吗？”

       “谢谢你，千轻。”

       “啊？"季千轻又是一头雾水。幼蓝擦了擦眼泪，说：“哥哥的心意，我明白了。”

        她躲在游戏里太久了，忘记了虚拟的人工智能永远替代不了哥哥。但是，游戏是虚拟的，哥哥的爱却是真实的，这份心意，她明白了。从小到大，哥哥都是她的骄傲，从今天开始，她要努力成为哥哥的骄傲才行呀！

       “幼蓝、幼蓝，你真的不怪我了

吗？”

       “罚你帮我讲数学题，一直到中

考！”

        小城市的雪不知何时才会停，年轻的男孩和女孩走在街上，身后是一行行踩过的雪痕，太阳很快就会出来了吧？就好像，如果真有另一个虚拟时空，一定也是个四季如春、阳光明媚的世界，因为那里满怀亲人的思念与温暖。

    哥哥，你说对不对？ 

本文转载——意林小淑女 

想要期数的私

（隐藏结局是原文前言）